黑暗，冰冷，死寂。

这是苏晴对这个维修夹层最直观的感受。唯一的“盟友”，是那支廉价LED手电筒投射出的、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微弱光柱。光圈之外，是能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默的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只是身体因精神透支而微微抽搐，陷入了深度昏迷。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将他们两人牢牢地坠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苏晴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发现他体温很低，嘴唇发白，这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拉紧了几分。

苏晴知道，他们不能待在这里。清道夫的专业素养远超她的想象，他们既然能说出“嗅探犬程序”这种话，就意味着他们有办法追踪这种非正常的空间波动。这个被现实遗忘的角落，很快就会被找到。

她必须移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铁锈和霉菌的气味让她忍不住皱眉。她撕下自己那件昂贵的职业西装外套的一角，找到一处稍微干净的积水将其浸湿，小心翼翼地擦去林默脸上的血迹。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林默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几乎是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林默的体重，对于平日里疏于锻炼、所有力气都用在敲击键盘上的苏晴来说，是一个沉重到难以想象的负担。他的身体完全是瘫软的，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每走一步，她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碎石让她的脚踝好几次都险些扭伤。

她架着他，离开了狭窄的夹层，重新回到了那片漆黑的、未完工的地铁隧道中。

没有方向，没有地图。在这里，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和方向感，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选择一个方向，然后像一个最原始的旅人，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她试图寻找空气流动的方向，但隧道里的风杂乱无章，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冰冷的积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林默的身体像一袋沉重的沙包，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吸走。有好几次，她都因为脱力而跪倒在地，膝盖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摔倒，她都感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想躺在这冰冷的黑暗中，放弃一切。但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老人最后那决绝的背影，和清道夫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神。一股愤怒的火焰便会重新在她胸中燃烧，支撑着她再次站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手电筒光束，照亮了前方墙壁上一块模糊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指示牌。上面用褪色的油漆写着：“紧急出口 B7 - 垂直通风井”。

一个出口！

苏晴的精神为之一振。她循着指示牌的方向，找到了一个隐藏在隧道侧壁的、不起眼的铁门。门没有锁，她轻易地就拉开了。

门后，是一座向上延伸的、看不到尽头的垂直通风井。生锈的铁梯，像一条钢铁蜈蚣，紧贴着冰冷的井壁，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井壁上湿滑的青苔，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向上爬，远比在平地上拖行一个人要困难百倍。苏晴几乎是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她让林默趴在自己背上，用皮带将他勉强固定住，然后开始了一场绝望的攀登。

梯子又湿又滑，每向上爬一步，铁锈都会簌簌地落下，掉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直流眼泪。她的手指被粗糙的铁锈磨得生疼，手臂的肌肉早已酸痛到麻木，每一次抬手都像是在举起千斤重担。林默的重量，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好几次，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下跌落，全靠着手指下意识的死命抓握，才没有坠入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唯一支撑着她的，是求生的本能，和对那些“清道夫”的滔天愤怒。他们凭什么像神一样，随意定义“错误”，随意“格式化”别人的存在？这个念头，像一根鞭子，抽打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的头顶，触碰到了一块冰冷的、带着网格的铁板。

到顶了！

她用肩膀奋力向上顶，那块沉重的铁板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久违的新鲜空气和城市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那感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冲出了水面。

苏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林默先推了出去，然后自己才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她瘫倒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但对她来说，却是如此的香甜。

几分钟后，她才缓过神来，开始打量四周。

他们不在任何一条安静的街道上。这里是一个巨大购物中心后巷的排风口，周围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刺眼的霓虹灯光将天空染成了诡异的紫色，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餐厅排出的食物香气和廉价跑车轰鸣而过的尾气味。巨大的广告牌上，明星的笑脸在他们头顶闪烁，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狼狈。

他们成功了。他们从那座城市的地下迷宫里，逃了出来。

苏晴靠在墙上，看着身边依旧昏迷的林默，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活着，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

但她没有时间休息。

她抬起头，透过高楼大厦之间狭窄的缝隙，她能看到。

在城市的正中心，那座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的、塔顶闪烁着航灯的巨大通讯塔，正静静地凝视着他们。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座城市的芸芸众生，也俯瞰着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逃亡者。

那里，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旧日的灯塔。